您当前的位置:首 页 > 通知公告 > 正文内容
京剧票界文化论文集-复旦大学教授秦耕
发表时间:2015-12-28   浏览次数:1100次
试谈京剧的“雅俗共赏”


  复旦大学教授秦耕


  上世纪八十年代,改革开放初期,海外的影视和流行音乐潮水般地涌来,民族的传统文艺,譬如京剧,受到冲击时,就有学界人士说京剧是“夕阳艺术”、“农耕文化艺术”、“博物馆艺术”,其意是“将会消亡”,成为“雅俗不赏”的艺术。京剧失去了观众,上海有位**京剧艺术家没戏可演,只好去开面馆。近年又有网友谈论京剧时说:“雅就是雅,俗就是俗,根本没有什么‘雅俗共赏’。”这些话值得商榷。


  我国古代文艺领域里,“雅”与“俗”是对立的,在封建统治者及其文人看来,凡是自己喜爱的就是“雅”的,其余都是“俗”的,不登“大雅之堂”的。但是,雅与俗是一个发展的概念,时至今日,随着人民群众文化水平的提高,艺术欣赏水平也有提高,过去那种雅与俗的对立不复存在,但仍有雅与俗区别的一面,更多的是相互学习的一面,彼此取长补短是一种艺术规律,是达到高雅文艺通俗化、通俗文艺高雅化的有效途径。雅和俗不只是层面上的区分,还是两种不同美感范畴的评价。就层面划分而言,雅属于提高型的,属于高层次的文艺,需要具有某种专业修养,一定的文化知识和理解能力,才能领会和欣赏的文艺;俗属于普及型的、大众化的,是大多数人能够欣赏和领会的文艺,但它并不是所谓低俗的东西。就美感范畴而言,雅与俗是两种并立存在,不能相互取代,都有独立存在的价值。


  清代乾隆年间,典雅的昆曲衰落了,通俗的地方戏曲蓬勃发展起来,从1790年起四大徽班进京后,融合了汉剧、秦腔、梆子等地方戏有用的东西,产生了草根京剧。由于地处人才会聚的京师,受到了文人学士的关注,特别是齐如山等京剧理论家的参与指导,京剧变得“有教养”,甚至“高雅”起来,使京剧逐渐成为融文学、音乐、美术、舞蹈、杂耍、武术等于一体,做到唱、念、做、打俱全的综合艺术,出现了谭鑫培、梅兰芳、周信芳等许多京剧艺术大师,京剧成了国粹、国宝。但是,它并没有走上清代昆曲过雅的老路,而是走上了上至达官贵人,下至贩夫走卒的“雅俗共赏”的新路,出现了京剧艺术诞生以来的第一个繁荣期。朱自清在《论雅俗共赏》里说,“共赏”虽然以雅化标准为主,但雅方得降低一些,在俗方得提高一些,要“俗不伤雅”才成,雅方看来太俗,以至于“俗不可耐”的,是不能“共赏”的。朱自清进一步指出“雅化越深,‘共赏’的人越少,越浅也就越多”。因此,要走大众化的道路,皮黄腔(京剧)就是这样。


  新中国成立后,在党的“推陈出新,百花齐放”的方针指引下,出现了京剧史上第二个繁荣期,发掘改编和创作出许多优秀剧目,涌现出许多优秀演员。1955年,田汉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时,将我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之一的《白蛇传》改编为京剧,并摄制成电影,由我国**京剧艺术家杜近芳、叶盛兰演白娘子和许仙,获得很大成功,以下仅举《游湖》中白素贞唱的一段曲词:离却了峨眉到江南,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,这一边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,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;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,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……这段描绘西湖优美风光的通俗文雅曲词,由年轻的金嗓子杜近芳演唱,令人倾倒,京剧《白蛇传》成了“雅俗共赏”剧目。但是,严格地说“雅俗共赏”应包括“雅俗分赏”、“雅俗各赏”,对于没看过戏的青年、儿童以及不懂汉语的外国人,对看《水漫金山》、《盗仙草》会更感兴趣;内行看多了,可能改看戏为听戏,甚至听得摇头晃脑,如痴如醉。


  2015年2月,京剧程派传人张火丁,应邀到上海大剧院演唱程砚秋代表作《锁麟囊》。消息一出,数百元一张的戏票(包括加座票)很快售光,据说场外票价炒到1800元一张,购票观戏者中,不乏老年人,更多的是中青年人,这是上海多年没有的现象。至于演出更是掌声不断,直至演出结束,大幕拉上前的那一刻,全场沸腾了,大幕关上又拉开了五次,在三度集体谢幕后,张火丁终于独自返场,在“被纠缠!被纠缠!”的呼唤声中,以一曲连唱帯舞的《春闺梦.被纠缠》酬谢全场观众。人们不禁要问,在当前京剧仍不景气时,看张火丁演出《锁麟囊》为什么这么火爆?回答是满足了上海京剧票友的要求:一是要有好的剧目,二是要有好的演员。


  在我国四大名旦中,程砚秋以擅长演唱悲剧著称,如《荒山泪》、《春闺梦》、《亡蜀恨》等,但《锁麟囊》却是一部轻喜剧,或说悲喜剧。那是1939年,正值抗日战争时期,家住北平的程砚秋下乡务农,以逃避为日伪演出,也趁此有读书的机会。一天,他从清代焦循《剧说》中发现了一篇民间传说《只尘谈》,觉得很好,后来就跟京剧作家翁偶虹商量,按程砚秋的设想,编成了情节生动的剧本,故事梗概如下:山东登州富人薛姥女儿薛湘灵出嫁,按当地民俗送女一个锁麟囊,内装珍宝。婚期那天,花轿途中遇雨,至春秋亭暂避;恰巧又来一乘简陋花轿避雨,轿中新娘赵守贞,因感身世贫穷不住哭泣。湘灵知道后深表同情,慨然以锁麟囊相赠,雨后各去。六年后登州发大水,湘灵和家人失散,为生计所迫,至卢员外家做女佣,照看六岁的孩子。一天,湘灵陪孩子在后花园玩耍,偶至小楼上,发现供奉着自己的锁麟囊,不禁感慨万千。此事被卢夫人赵守贞知道后,询问详情,方知湘灵即是赠囊的富家新娘子,遂将这位女佣尊为上宾,并助其一家团圆。


  清人王夫之云:“以乐景写哀,以哀景写乐,一倍增其哀乐。”这一出戏,正是以喜衬悲、以悲衬喜的悲喜剧。1946年,程砚秋到上海黄金大戏院演出,获得很大成功。但是,到了1954,受到极左思潮干扰,说是人性论,宣扬因果报应,调和阶级矛盾,遭到禁演。其实这是一部难得的好戏,在女主角薛湘灵身上,表现了我们民族的扶危济困、施恩不图报的传统美德;在女配角赵守贞身上,表现了受恩图报、不忘恩人的良好品德。在道德沦丧,诈骗成风,一切向钱看的当下,仍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。


  《锁麟囊》是一出唱工戏,多以曲词演绎故事情节。京剧的曲词既不能像昆曲那样过雅,让一般观众听不懂,也不能像有的地方戏那样过俗,失去品味,更不能堆砌词藻,故作高深,而要像李白说的那样: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。”要以朴素自然、明白晓畅为好。京剧曲词是诗歌的一种,讲究音韵,便于行腔歌唱。还要富有韵味,正如唐代司空图《与李生论诗书》曰:“古今之喻多矣,愚以为辨于味,而后可以言诗也。”程砚秋很重视向古诗词学习,既注重通俗上口,又注重富有韵味,讲究弦外之音、韵外之韵,避免平铺直叙、一览无余,这里试举《锁麟囊.春秋亭》一段曲词为例:春秋亭外风雨暴,何处悲声破寂寥,隔珠帘只见一花轿,想必是新婚渡鹊桥,吉日良辰当欢笑,为甚么鲛珠化泪抛。此时却又明白了,世上何尝尽富豪,也有饥寒悲怀抱,也有失意哭嚎啕。轿内人儿弹别调,必有隐情在心潮。这段曲词不事雕饰,朴素天然,不但好懂,而且好听。当湘灵唱到“此事却又明白了”时,词意突然一转,唱出“世上何尝尽富豪”等词语,将自己富有与对方贫穷联系起来的弦外之音,为赠送价值连城的锁麟囊给赵守贞埋下了伏笔。此段曲词用了“鲛珠”一个典故,引自西晋张华《博物志》“鲛人从水出,寓人家积日,卖绡将去,从主索一器,泣而成珠满盘,以与主人。”现在的观众与过去不同了,一般都有文化,“鲛珠”一词打上字幕,几乎都能知其是珍贵珠宝之意。


  当然,演出的成功,除了剧本好外,还要归功于程派第三代传人佼佼者张火丁,她是中国戏曲学院教授,一级演员,被誉为中国京剧第一青衣,是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唱响个人京剧演唱会的第一人,曾荣获美国林肯中心颁发的“杰出亚洲艺人奖”,到香港演出后被誉为“必成大角”,到台湾演出后被赞为“扬名台湾”。她音色纯正幽远,行腔低回婉转,表演节奏鲜明,身段丰富多彩,如今,只要有她的戏,全国许多地方都有戏迷设法买票去看,其火爆状况可见一斑。


  总之,张火丁演出的《锁麟囊》为振兴京剧立了大功,也是优秀的京剧剧目和演员能做到“雅俗共赏”的有力证明。